每走一步，九君握著墨輕衣的手就緊了一分，他有的，或許只有她。

從小就是。

小時候，他以為自己是孤兒，看著前來上香的香客懷中的小兒女，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，又時時幻想，若是自己的父親、母親也在，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對自己。

可心底裏卻清楚的很，不會有人這樣對他，因為他從一出生，便被拋棄了。

直到有一日，元空大師告訴他，他的母親想要見他。

雖然那時年幼，雖然時隔了多年，但他卻依舊記得，那一日艷陽高照，在他上馬車的時候，有一片像手掌一樣的楓葉正巧擦著他的臉龐落到了他的懷中。坐在馬車上，他望著那楓葉一直在想，母親的手拂過臉龐，是不是就像剛才那楓葉拂過臉龐一樣？

他又想，母親見了他，會不會一把將他摟入懷中，哭著說自己當初不該丟下他？

他還想，以後那些來上香的小公子、小小姐，再得意洋洋扯著自己的衣衫說著是我娘親做的，他也可以不屑的撇撇嘴，誰沒有？我的衣衫也是我娘親做的。

那天的路，好像很長很長，長到讓他將一生對母親的幻想都描摹了一遍，長到讓他幻想了見到母親的任何可能。

那天的路，好像很短很短，短到他的美夢剛剛開始，便已破碎，短到即便破碎，他還不忍心放棄。

他的母親，沒有上來抱他，沒有上來安慰他，只那樣溫溫柔柔的看著他，沒有激動，沒有興奮，沒有愧疚，有的只是疏離。

“從今日起，你要忘記以前一切。”她望著他，沒有一絲婉轉，“只需要記著，你是北漢的九皇子，母妃是良妃，叫林芷。其餘旁的自有嬤嬤指點。至於我是你母親的秘密，絕不能再告訴第三人，不然，你要死，我也要死。記住了嗎？”

他還沒有明白她說的是什麽？還沒有想明白究竟誰是他的母親，他便被推倒了另一位衣飾華麗的婦人面前，說他是見不得光的人，是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人。

後來，她又說了些什麽，他沒有聽清，也不記得，或者，後來她什麽也沒有說。

直到臨行前，他又見了她一次，她說，“能活著最好，死了也別怨我，我也沒有辦法，就當你將我給你的命又還給我了。自己保重吧，九皇子。”

“阿九！”

清淺溫柔的聲音將九君從久遠的回憶中驚醒，他的眸光一點點轉向她。清澈的鳳眸中，是滿滿的擔憂。

這世上，會擔心他的人，只有她吧？

從前是，現在也是。

“阿九！”墨輕衣擡手描摹著眼前入鬢的長眉，挺翹的鼻，柔情一點點在指尖流轉。

人人都只看到他風光無限，卻看不到他身上的傷痕累累，人人都只看到他權勢傾天，卻不知他所求只是那一抹溫情。

直到日頭偏西，雲霞滿天，雲雀和雲靈才來回稟消息。

“心兒公主走過的路，奴婢幾人反反覆覆又走了三次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。”

“心兒公主沒有回宮，今日出宮，她拿的是鳳翔宮的對牌，前幾日，也是隨著太子妃一起入的宮。”雲雀稍稍頓了一下繼續道，“屬下在姚記點心鋪子前找到了宮中的馬車。車夫說是心兒公主進了點心鋪子給皇後娘娘買點心，可之後，再沒有見到心兒公主出來。車夫一時也不敢走，只能門口幹等著。”

“卑職向姚記的小夥計打聽了，說下午的確有位衣著華麗的女子進來，讓包兩盒桂花糕，然後借了廚房說是要洗把臉。等了一會，他們不見人出來，便差了內眷去查看，廚房裏已經沒有人了。那廚房有道門通往後面的小巷，是平日收泔水用的。”

“這次，楚心兒是真的不見了。”墨輕衣眸光閃了閃，“她會不會去找白仙子了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九君看向雲雀、雲靈，“你們即刻再入宮，去找皇貴妃要人。”

“是！”

雲嫻自然交不出人來，皇上便讓人查宮門出入記錄，自然就查到楚心兒是拿了皇後的令牌出了宮，這邊將軍府一口咬定楚心兒沒有回來，那邊皇後一口咬定丟了一個出宮令牌。

皇上也沒有功夫、更沒有精神理會這公案，只交代陳公公去找人。

這一找，便找了兩個月，可依舊沒有楚心兒的消息，就仿若她這個人憑空消失了。

而這兩個月，無論後宮，還是朝堂的氛圍，卻如這嚴寒的天氣，是一日比一日的冷颼颼。

後宮中，自那日皇上下令皇後閉門思過，便再沒有開口放人的意思傳出，鳳翔宮門庭冷落，簡直門可羅雀。

與之相反的，一貫安靜的流霜宮卻熱鬧了起來，整日迎來送往，宮人、貴人不斷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，皇貴妃隔三差五就要頭痛上一回，也請了太醫院的太醫，也請了墨輕衣來診脈，可卻依舊什麽也沒查出來。

而與流霜宮一般熱鬧的就是太子府了，這短短兩個月，太子仿若在男女之事上開了竅，一口氣娶了六個側妃，四個武將之女，兩個文臣之後。而太子妃更是大度，居然借口自己身子不適，讓慕容離日日陪著新娶的美人。

這日，大雪紛飛，長安城內外，一片銀裝素裹。

墨輕衣卻不得不出門，容老爺子病了。

到了容府，顧不得客套，先為容老爺子診了脈，墨輕衣這才稍稍安心，看向急切望著她的容采薇、容子軒兄妹道，“風寒，不礙事，我開個方子，吃上三日就好了。”

兩人明顯也是松了口氣。

“我都說了不礙事，你們還不信，”躺在榻上的容老爺子有些不敢直視墨輕衣，只對著容子軒與容采薇哼哼，“這大冷的天，非要讓……讓她跑一趟。”

不待幾人說話，他又道，“後院的紅梅開了，你既然來了，就和他們去看看吧。不用管我，我自己歇會。”

“是！”三人應聲退了出去。

“夫人不要介意，祖父是心裏愧疚。”一出房門，容子軒便向墨輕衣解釋道，“這段日子，每日他都要再祠堂待上半日，絮絮與祖母，還有姑姑，不知說些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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